存在しない日付
自有記憶以來,每年的二月尾端總是對著燃起的幾根燭火、十指緊扣許下說多不少的三個願望。這樣的特別日子在人類的習俗裡被稱之為「生日」,然而年幼的孩子並不知曉被賦予的意義,但享受著其過程感受到的喜悅與快樂。 寒冬還未被春意完全取代,男孩抓緊了披在身上的外掛,慵懶地蜷縮在茶几旁,另一手撈起熱茶壺給正在茶杯裡泡澡的生父添上新的熱水。 時間落在晚間五點,窗外的太陽正準備下山,鬼太郎似乎沒有滿足於稍早的午睡,打了個呵欠、用衣袖布料擦去了生理眼淚,眼底看上去有些睏倦。 距離這個家的主人回到住所約莫還有一小時,他向後一躺倒到了榻榻米上,緩緩闔上眼。 喀、唰唰—-- 玄關處傳來的聲響驚動了男孩,敏捷地迅速跳起,一旁的茶几因為此舉震了下,本來悠閒靠在杯緣的眼珠老爹也抖掉了頭頂的毛巾,目送突然衝出門的寶貝兒子。 「我回來、唔哦!」 「歡迎回來!水木!」 「噢!我回來了、鬼太郎。」笑著給一把抱住自己的年幼孩子揉了揉頭髮,沒被瀏海遮蓋的右眼直盯著自己閃閃發光,被情緒感染的水木很快地忘記工作的疲憊,眼尾彎起了暖意,「今天有驚喜哦,先到餐桌等我吧。」 聞言的男孩眨眨眼,複誦了「驚喜」兩個字,接著鬆開了抱住養父的手,一把接過了對孩子來說有些沉重的公事包,快步地消失在玄關。小孩表露無遺的期待全化作行動,水木忍不住笑出聲,將脫下的皮鞋歸位後抓著手中的塑膠袋緩步移動到廚房。 乖巧地坐在餐桌前看著獨自一人在廚房忙碌的男人,男孩雙手撐著臉頰傻呼呼地笑,盤腿在桌上坐著的老爹抬頭看了看孩子再看了看摯友,空間中瀰漫的溫馨讓他忍不住露出欣喜的樣子。 時鐘的滴答聲以及鍋具碰撞的聲響形成了獨特的演奏,沒過多久陣陣淡淡的甜味從爐子那段飄至餐桌前,新奇的香氣讓小孩的期待又高漲了些,就連老爹都跟著鬼太郎左右搖晃起身體。 「好了、完成——」 將平底鍋上煎得完美的餅皮鏟到盤子上堆成小山,淋上蜂蜜以及切了小塊奶油作為調味,盛盤後的成就感讓水木滿意地哼了口氣,脫下繫在腰間的圍裙掛到鉤子上,端著盤子坐到了兩人身旁。 盤子放上桌的瞬間幽靈族親子便發出了讚嘆聲,從未見過的食物散發著好吃的味道,因興奮而紅通的面頰看上去十分令人憐愛,水木將餐具推到了鬼太郎面前:「這個食物的名稱叫做鬆餅,最近很有名的哦。」 「鬆餅……」 「雖然可能不到外面賣得那麼專業,但味道一定不差,吃吃看吧!」 單手撐著半邊臉頰與孩子對望,鬼太郎點點頭,但在拿起平常沒用過的餐具時感到疑惑。見狀的水木輕笑了下,「這個要這樣子。」細心指導著孩子使用刀叉,只見孩子單眼睜得大大的、努力記住流程動作,在水木的示範結束後有些笨拙地切了塊鬆餅放入口中。 「!」 臉頰鼓得脹脹的,每一下咀嚼都是嶄新的口感,柔軟又帶點彈性、蜂蜜和奶油帶出鬆餅的香味:「好好吃!」 「哈哈、真是太好了。」輕輕地鬆了口氣,伸手順了順男孩的褐髮,「生日快樂,鬼太郎。」 剛嚥下鬆餅的男孩愣了一下,看向面對自己時總是一臉寵愛的養父,才想到今天牆上掛的日期似乎有些眼熟。低下頭用剛學會的刀叉功夫再次切了一塊形狀奇特的鬆餅,用叉子叉起後一下子湊到了水木的嘴前:「嘿嘿。」 「啊啊、謝謝。」 謝謝你誕生到這個世界上。 過了幾年男孩的性格也不再像小時候那麼天真,在生父的諄諄教誨以及養父的處世態度下,鬼太郎明顯比看上去的年紀還要來得成熟,行為舉止以及口條都流露著禮貌以及微妙得宜的距離,唯一不變的是在面對這兩人時總是比平常多了更多溫度。 懵懂地度過了幾個年頭,直到某個契機下才從其他的妖怪嘴裡得知生日習俗是人類特有的活動,對於沒有生死概念的妖怪來說,過生日這件事並沒有任何意義。 對此不解的男孩將困惑默默地埋在心底,直到父親在水木難得出差的夜晚,只有彼此的時候和鬼太郎娓娓道來了自己與母親、以及在那個村莊與水木相遇後發生的所有事情。 熄燈後他躺下用雙手抱住了膝蓋、蜷縮在被窩裡,閉上眼、思緒回到了模糊的嬰孩時代,腦袋裡是父親方才提到的故事,那些記憶以及耳邊母親的嗓音、還有像是隔著水面聽得不夠清楚但吵雜的聲音,接著是自己嚎啕的啼哭聲。 溫熱的淚水從眼角滑落,沾到了被褥上,他靜靜地流著淚,心底的困惑迎刃而解。 自己是在眾人的努力下才來到這個世界的。 誕生的意義,本就是該被祝賀的事情。 水木出差回來後的幾天再次迎來了特別的日子,祝賀的儀式過後將碗盤洗淨放置在檯子上,走廊傳來了水木叫喚自己的聲音,鬼太郎匆匆將手擦乾小跑了過去,主動地靠上梁柱站得直挺,而水木則微微彎腰在男孩的頭頂端位置畫上了記號。 「哦哦!今年長得比之前更快了呢!說不定鬼太郎以後會長得比我還高啊。」 「但我現在也只到水木さん的腰的位置……」 「別這麼沮喪嘛!小孩都是長很快的,況且我到這個年紀也不會再長了,所以你很有機會。」 信誓旦旦的神情讓鬼太郎微微彆扭的心情緩解了些,默默地點了點頭。 雖然每次都得要抬頭才能看見水木さん的臉,但還是很開心。 不過如果、有機會能和水木さん處在同一個視線,又會是什麼感覺呢—-- ※ 空氣中還瀰漫著雨後土壤特有的味道,熟練地用鐮刀刮去附近多餘的雜草,用瓢子撈起小木桶裡的清水潑灑附近的地板,最後用乾布擦去石碑上的風沙。將所有工具收拾好後,男孩將擱置在旁的鮮花好好地擺放到小平台上,並點了炷香。 今天是二月二十九日。 四年一度的閨年,在人類文明上會被特別記住的日子。 雙手合十默禱了幾句話,鬼太郎緩緩睜開眼,看著香火裊裊上升,而地平線另一端的橘黃漸漸不見蹤影,肅靜的墓場在夜色接替的瞬間染上了更多詭譎,但對身為妖怪的他來說卻是滿滿的安心感。 摸了摸褲子口袋拿出了方才委託鼠男購買的物品,黑色的菸盒上用白色字體印著Peace,回想記憶中的模樣學著對方將其中一支菸從菸盒裡抖出來,再從另一邊拿出了這個年代已經沒怎麼有人使用的火柴盒,唰地一聲火光乍現,他點起了那根菸,深吸一口將氣味全鎖進鼻腔。 「呼……」 一屁股坐到了刻有熟悉名字的墓碑旁,背部貼上的瞬間滿是冰冷,吐出了濃霧緩緩上升並與不久前燃起的線香交纏到一塊兒,他再次閉上了眼。 『喏、你要的香菸。』 『謝謝你,鼠男。』 『真是——下次可要請我吃拉麵啊鬼太ちゃん。』 『我會考慮的。』 接過了香菸後眼神就沒從東西上移開,想想每年幾乎這個時候都會被鬼太郎委託這種小事,鼠男摸了摸鬍鬚,定睛看著陷入沉思的男孩。 『雖然之前問過老爹,幽靈族的發育會比一般的妖怪來得慢,但你這傢伙幾十年來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啊。』 ——簡直就像停止生長了一樣。 單手在下巴磨蹭了好幾下,浮誇地在鬼太郎的身邊繞來繞去觀察著,可惜男孩並不以為意,只是靜靜地將菸盒收進了口袋,還是那副情緒沒什麼波瀾的樣子。自討沒趣的鼠男抓了抓頭,最後留下了一句「週末請我吃飯哦」便混入大街人群中。 停止生長……嗎? 在有明晰記憶前的嬰兒時期——更正確來說是還在母親肚子裡的那段期間——,在黑暗中與母親相依為命的時光,溫柔的嗓音小小聲地告訴自己還不能這麼快長大,一定可以等到那個人出現的。 現在還不可以、再等一下下。 事後在成長的途中才從父親口中得知這段時光至少過了數年,以世俗一般常識來說絕對不可能成真的事、幽靈族血脈中流淌的奇蹟。原以為是種族特別以及在懷胎期間母親的身體被壓榨變得虛弱進而影響發展,但隔了這麼久都沒有外觀上的改變,就連最親的生父都感到疑惑和擔憂。 倘若現在回去那個已被拆遷、從小生活的住宅中,重新靠上那條被作了幾條記號的樑柱的話,頭頂位置肯定會與最上面那條刻痕吻合的吧。 叼著菸任由菸頭慢慢燃去,撿回飄遠的思緒,鬼太郎睜開眼、調整了位置,將嘴裡的菸拿起並放到了石階上,側過臉看著刻在墓碑上的文字。 水木さん、水木さん、 ——水木。 若有似無的呢喃著久久才會喊出口的名字,腦海裡閃過幾個片段、混著記憶裡甜膩的味道,還有那個人手掌碰上頭頂的溫度,靛藍色的眼底映照自己的模樣。 「生日快樂。」 他的時間停留在了分別的那年春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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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16 あさ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