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ristmas Eve
冬天的寒風也吹不散佳節前夕的大街鬧騰,花垣武道倚靠在街邊牆上,鼻息間除了甜膩的糖霜味之外就剩下冷空氣中沁人心脾的暢快。心底暗自期待單獨出門的行程,從衣櫃裡使盡挑出最得體的素面外套,雖然底下仍穿著被對方嫌棄到不行的土氣便服,但多虧今日的溫度應該沒可能被瞧見。 提早了十多分鐘抵達面會點,武道低頭看了看雙手、帶點柔滑棉質的手套成了他近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尤其即將與佐野万次郎見面,他可不想中途被強制打斷難得的相處時間。 不同的學校以及解散的暴走族隊伍,兩個本該沒有瓜葛的人因為命運的牽引纏繞在一塊兒,每次他會想:如果他沒有被人推下月台、沒有在人生重來的第二次復仇時挺身而出,那他或許不需要經歷這些過於荒唐的體驗——當然也就永遠沒有機會認識佐野万次郎。 那可不行啊,佐野万次郎在花垣武道的人生中已經是不可缺的一大塊。 「武小道——」 經歷過變聲期的嗓子雖然沒有其他同齡來得低沉,但足夠穩重的音調仍讓人感到一絲怦然心動,武道收起晃遠的思緒,抬眸對上停在自己面前的万次郎,「晚安,Mikey君。」 「等很久了?」 「我也是剛到而已!」 肯定是提早到的吧,什麼時候變得擅長說謊了啊武小道。万次郎沒將心裡話說出口,轉而長哼一聲,看著武道仍保持著如往的笑容,靦腆又真摯,便也不打算戳破良善的謊言。 熙來攘往的人潮匆匆而過,武道抬起手伸向對方頸間因為路上推擠而有些凌亂的圍巾,往前站了一步使彼此靠得近些,純白色的大圍巾將少年照得嚴實,想起某個聖誕夜突然降臨在教堂的天使也是如此無垢,武道勾起嘴角,靈動的琉璃色眨了眨,忍不住嘿嘿笑出聲。 「Mikey君好像小孩子啊。」 「你在笑我嗎?」不滿地微微豎起貓瞳,「不過也是,武小道都是二十七歲的大叔了嘛。」 「唔、這我無法反駁……」 看著輕易陷入沮喪的外表十六歲的少年,万次郎收起刻意佯裝的不悅,撫亂那頭已經沒再刻意造型的蜂蜜色頭髮,換來對方一陣如同狗狗般的皺眉及一絲享受,在心滿意足停下時發現過長的圍巾被打了個大大的漂亮蝴蝶結。 「不會太可愛嗎?」 「很適合Mikey君!」 「我是說你。」捧住被冷風吹得有些發白的臉龐,凍得發紅的鼻頭讓人想起負責拉雪撬、協助聖誕老人的馴鹿,万次郎往前一湊,沒管這裡是不是人潮擁擠的街口,在略顯乾燥的嘴唇上啄了幾下、伸出舌頭舔過表面,隨後回到該有的距離,不忘舔舔自己的嘴唇將那份柔軟好好記憶下來。 瞬間發燙的面頰和微微張嘴的震撼,吃驚的吐著寓意不明的話句,全都送給了夜空、化作一團又一團熱氣。 「好想跟武小道牽手啊。」誠實地告解現下最想完成的親暱,手指在手套邊緣反覆試探、惡作劇般的勾了下,倏然竄入的冷空氣將混亂的武道帶了回來,難得極度堅持地躲開万次郎的調皮。 「我也想和Mikey君牽手啊。」 「嗯——我是指沒有手套的部分。」 「這點不行……」對上那雙充滿委屈的黑曜石,花垣武道才意識到眼前的少年似乎隨著年紀增長更加擅長活用自己的優勢和他人的弱點,「如果握了手後回去未來怎麼辦。」 花垣武道不想回去面對隔了十年之久的未來。 又或許說、現在的他沒那麼有勇氣了。 愛哭鬼英雄將所有的執著投注在被衝動侵蝕的佐野万次郎身上,這是人生最後的復仇,即使對方才是作為前科累犯、但他更害怕過去的自己再次與万次郎漸行漸遠,花垣武道真正沒有信心的對象是自己。 對他來說,握個手回去不過是轉眼一霎的事,但對佐野万次郎來說卻是貨真價實的十年。十年該有多久啊,三千六百五十多天,他對過去的自己沒有足夠的信心能夠緊緊抓著佐野万次郎不放,要知道、很多事情是一溜神就能夠造就不同的未來的。 「武小道不相信未來我們會走在一起嗎?」 極其狡詐的詢問方式換來武道的眉頭深鎖,答案當然不是那樣的、卻也同時也有一半是,各自明瞭這種沒有正解的問題並沒有意義,卻還是不斷地刻意想要找出最適解。「無敵的Mikey」自然能夠一派穩重瀟灑說著「你該回去」,可作為「佐野万次郎」那份最純粹的私慾鐵定會說「留下來」。 矛盾與掙扎藏在輕描淡寫的質問下,武道搖了搖頭緩開緊皺的眉,還是那如出一轍給人安心的溫暖笑容帶著無法明言的苦澀,「我只是害怕一個不留神又弄丟你了。」 微微一怔隨後將剩下的提問重新打包收回心底。 哈哈、武小道好固執啊。放棄窮追猛打而牽起戴著手套的手,兩人的身影融入平安夜的街頭。 ※ 溫熱的暖意順著喉嚨滑入體內,唇齒間滿盈著熱巧克力的甜,黑曜石的眸子趁著空檔偷瞄走在身側的少年,稚嫩的面容透著淡淡的紅,閃爍的雙眼捕捉著佳節營造的歡快氣氛,到處都是聖誕歌曲以及交談的吵雜,孤單了許久的佐野万次郎才恍惚的意識到,這個世界並不是那麼寧靜到令人害怕。 感受到微微收緊的手,武道沒漏掉這點小動作,像是發現什麼地突然拉著万次郎加快腳步,最後佇足在市廣場中心的巨大聖誕樹旁搭起的小攤位前。 「聖誕卡?」接過武道遞給自己的紅色卡片,万次郎凝視了會兒,「好突然啊。」 「既然都來了就來許願吧!」漾著笑容便開始在卡片上振筆疾書,途中還故裝神祕地遮遮掩掩,惹來万次郎會心一笑。 垂眸構思了下,以往都是宏觀大局的廣義祈願,如果只是聖誕節的話,是不是還是自私點許些個人願望好呢。 五分鐘後兩人分別挑了彼此代表色的緞帶,在一旁陳列的已經掛上許多卡片的聖誕小樹上繫好自己的願望,佐野万次郎才剛想竄過去偷看卡片,沒想到花垣武道先一步阻擋,隨後二度拉著人遠離了許願樹,最後停在燈光燦燦的巨大樹下,明明滅滅的燈火將武道的笑顏添上五顏六色,一時看得入迷的万次郎倒也忘記上一秒發生的事。 敲響晚間九點的大鐘,輕輕流淌的平安夜歌曲將喧鬧的場所拾回了安寧,就著似乎有些暗下的光源,兩人又貼得緊密了些。 「聽說聖誕前夕向聖誕老人許願就有實現任何願望的可能呢。」 「好浪漫啊……」 「是啊。」万次郎微微一笑,「小時候我是不相信有聖誕老人的,但真一郎每個平安夜晚上都會趁我跟艾瑪睡著時把禮物放在床邊,直到某次被還沒睡著的我發現。」 「嗚哇……不過真一郎君果然是好哥哥啊!畢竟聖誕老人可是每個小孩的夢想。」 想起小時候也曾懸掛襪子在床頭,半夜試圖裝睡等待聖誕老人的到來,但每次都不小心睡著。 「如果見到了聖誕老人,武小道會做些什麼?」 「嗯……先感謝他這麼辛苦送禮物吧!只有一天的時間能夠環遊世界,馴鹿肯定也很拼命。」 很像武小道會做的事呢。呵呵笑著將視線重新放回那雙透著光的琉璃,被看得有些害羞的武道將問題重新拋出,万次郎轉了轉腦袋:「我會捉住他不放他走吧?」聖誕老人耶!這麼童話又稀有的角色,至少要讓認識的朋友們也一睹他的真面目。 不穩的發言引來武道一陣慌亂,万次郎才鬆口說只是開玩笑的,即便誠懇度半真半假。 「說是這樣,但就在剛剛我決定重新相信有聖誕老人存在了。」 微微鬆開重新牽上空下來的手,一把將人拉進懷裡,下巴停在少年的頸間,呼出的絲絲熱氣刺激著冬日下格外敏感的神經,感受到懷裡人一顫、万次郎滿意地在心底哼起歌,趁著武道的意識全被突來的親密擁抱佔據,他重新將算盤打到手中那一層薄布料上。 「欸?」 像蛇一般地纏上,被剝去的手套掉落在地上,失去保暖的右手暴露在空氣中,武道反射地急著想收回,眼底閃過不妙,但這次佐野万次郎將他抓得好緊好緊。 「我果然還是好想和武小道牽手啊。」 覆上被悶得燙人的掌心,鑽入指縫之間、十指交扣。 ——吶、可以實現我的願望嗎?我的聖誕老人。 ※ 花垣武道從體感漫長的睡夢中轉醒,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被床頭夜燈漆成鵝黃的天花板,柔軟舒適的床鋪和溫暖的被窩試圖將人再度拽進夢鄉,在意識彌留之際,他突然想起上一秒明明還和佐野万次郎在平安夜的大街上約會。 「啊!」慌亂地從床上彈起,伸手一抓身旁的智慧型手機,待機顯示為十年後的十二月二十五日凌晨。 「太過分了,竟然趁我不注意……」 直盯手心回想幾分鐘前牽上的手,隱約感知上頭殘留的餘溫,武道難受地想哭、環視了一周才發現自己正身處沒見過的環境。熟悉的陌生感再度襲來,就算經歷了無數次的時空跳躍,仍無法習慣當下需要強迫腦袋消化訊息量的副作用,揉了揉太陽穴走下床,慶幸床邊還有雙柴犬造型的拖鞋好讓自己不用踏在冷冰冰的地板上。 匆匆離開了雙人床臥室,才發現這間屋子大得驚人。摸黑走下了樓梯,心裡各種天馬行空的想像,就是無法得出一個能夠合理化為什麼自己會身處高級公寓的結論,瞥見唯一亮著燈的客廳,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佇立在落地窗邊的聖誕樹吸引了武道全部的注意。 整個空間被聖誕燈飾纏繞,黃澄澄的微光將氣氛打理得恰到好處,不自覺地又往前走了幾步,樹上除了掛滿裝飾,還有兩張貌似在哪見過的卡片。 紙張邊緣有些泛黃,用來繫綁的緞帶也有些脫線,武道吞了吞口水,將寫有文字的那一面翻了過來。 「希望Mikey君跟大家永遠幸福。」 沒錯,這是十年前——又或者說幾分鐘前自己許下的願望。 轟地一聲撞入腦袋的回憶混雜著訴不進的情緒,眼前一晃險些踉蹌在地。 背後突然被一把擁住,砰咚砰咚的心跳聲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對方的,熟悉的體香和稍微低自己一些些的溫度、經過歲月歷練後的聲線相較年少時又再低了點,花垣武道克制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另一張寫的是希望永遠跟武小道在一起。」 雖然你不讓我看卡片,但我後來折回去偷回家了,很聰明吧。 轉過身,依然是那雙藏著深邃的黑曜石,被時光打磨得更加剔透,在溫暖的黃光下映著光芒,光芒裡是哭得一蹋糊塗的自己。 「Mikey君——」 愛哭鬼英雄在世界上最心繫的人就站在面前,少年原本撩上的瀏海放為中分,仍舊是閃閃動人的粉金色頭髮,掛著一抹笑、多了更多的寵溺和愛。 「好久沒有聽武小道這樣叫我了啊。」 「嗚、嗚……欸……?」 「現在是万次郎,記好囉。」 舔去戀人眼角的淚水,武道怔了怔、斷斷續續地抽泣,又有些狼狽地試圖抹掉另一邊止不住的淚珠,沾濕了袖口。看著這樣暫時喪失思考能力的武道,万次郎倒也不急,安撫地輕輕擁抱、靜默了好一段時間。 歸位的十年份記憶還在大腦內梳理,情緒上總算安定下來的武道放鬆了緊繃的身子,原先還想責怪對方為何擅自將自己送回未來,但看著那雙瞳眸裡滿盈的溫柔大海,武道便打消了念頭。 「我可以跟你要我等了十年的聖誕禮物了嗎?我的聖誕老人。」 額頭抵著額頭,執起那雙佈滿傷痕的手,稍微高一些的體溫令人眷戀而無法自拔,万次郎垂眸、莞爾。 「武小道的手好溫暖啊。」 重新相扣而上,不再有時空跳躍的任何需要,花垣武道感覺眼眶又一陣溫熱、沁著水光的琉璃對上那雙黑曜石,才發現佐野万次郎同樣流下了淚水。 「我不會再弄丟你了,万次郎。」 「那我會緊緊牽著你的,武小道。」 天空飄下點點雪白,清脆的鈴鐺聲響在聖誕節的夜空中奔馳,不論多少次都會牽上的手,這次再也不會放開。 歲末冬日裡互道的那聲聖誕快樂,將會持續到永遠。 |
2021/12/24 あさ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