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合始於分離
依稀記得,那是個與回憶中的你的笑容,一樣爽朗的夏季午後。 微風輕撫面頰的感覺。 ※ 校園裡早已不見喧囂。今天是帝光中學的卒業式,因為這一屆畢業生較為特殊的因素,校方特別准許一、二年級的在校生可以不用到校。平時嚷著想要假期的學生反而沒有珍惜這次的機會,大部分都來目送了應屆學長姊離開這所嚴苛的私校。 這時候已是黃昏,但對少年來說,卒業典禮只是一個儀式,或許是為學業畫上一個逗號;也或許是為一些私事畫上句號。 那些太過難受的包袱。 等收好書包的時候已經是夜晚了,黑子哲也抬頭看著校園內設置的大時鐘,估計大門早就關了吧。熟門熟路的走到圍牆邊,有塊不明顯的石磚被草叢擋著,淺藍色的身影踏上磚頭、俐落地翻過那堵白色圍牆,但在著地前仍還是以一個不太雅觀的動作墜落。 很痛、但也是久違的感覺。 起身拍了拍沾染到塵灰的黑色西裝褲和白色制服,黑子哲也的腦袋內突然閃過了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深藍色身影。 就連不太有表情的自己都莫名都扯出了一個有些難看的笑容,拾起書包後又若無其事地朝自家方向移動。 ──我也是,連你的笑容都快要忘記了啊,青峰君。 ※ 「黑子!黑子!」 「……啊、是。」淺藍色的少年恍了一下,「不好意思走神了……」 「如果有哪裡不舒服的話要說一聲啊!搞壞身體就不好了。」火神大我伸手揉了揉黑子的頭頂,本來就不是很整齊的淡藍色髮絲顯得更加凌亂。黑子沒有回話,只是在火神收手後隨意整理了下頭髮,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氣氛回復到喚回少年的精神前。受不了太過壓抑的低迷,火神重重嘆了一口氣。雖然前幾天和搭檔冷戰了一陣子,不過多虧前輩的指點,黑子領悟了自己這麼做的用意。 果然還是因為輸給了青峰吧……。 單憑不常使用腦袋的火神大我也能得到的答案,但他沒有問出口。 「我們會贏的。」 嬌小的身軀震了一下,但很快地恢復平靜。 「喂……你倒是出個聲啊!這樣好像我是對著空氣說話的笨蛋……」 「火神君本來就是笨蛋。」清澈的藍色瞳眸終於願意對上說話那一方,「不過我同意你的那句話。」像是為了讓對方不要替自己擔心,黑子哲也的眼神中多了一絲笑意。 ※ 比數一零一比一百。 在宣告結束的哨聲響起時,整間體育館充斥著尖叫聲和喝采,空氣中夾雜著濃厚的汗味,只有在比賽過後,少年才有餘力去注意這些細微的氣場。 已經忘記自己有沒有露出笑容了,不過他想,大概是有的。 在體力無法支撐的情況下突然間的全身發軟,新的光迎上前攙扶自己,而自己不時瞄著記分板。 一零一比一百,誠凜高中對上桐皇學園,由誠凜獲勝。 不費力地在人群中找到了青峰大輝,孤單的身影,靜靜地看著方才自己還在關注的目 標。而後就是一直維持那個黑子哲也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神情。 ──和某次雨夜中相似,卻少了無助的釋懷表情。 「是你贏了,哲。」還有,對不起。 最後還是碰上了,遲了兩年的拳。 ※ 卒業式比預想中要熱鬧許多,當然還是瀰漫著淡淡的離別傷愁,但對少年而言,那股無奈早已在一年前開始醞釀。運用自己最擅長的技巧,在人群中輕鬆穿梭,一方面也微妙的避開了他的隊友們。 這次的校園會特別喧囂的原因之一,就是奇蹟世代要從帝光中學畢業了。 不少慕名而來的學弟妹,只要一找到機會,就會一窩蜂的圍著奇蹟的每一位球員不放。除了擅長應付粉絲的黃瀨涼太及統領一切的赤司征十郎之外,其他三位則是顯得一副怕麻煩的神情。 黑子哲也這時候慶幸自己並沒有那樣的困擾。雖然升上一軍後的每一場比賽都有登上舞台的機會,但實際上能察覺他、記得他的人實在少之又少,更何況到了初三那一年,他幾乎是在場邊的板凳度過的。 再也沒有人需要他的傳球。 起初當然感覺到難過和無助,除了傳球之外其他的基本技能,自己確實比一般球員還要差勁。但到後期,他麻木了。 本來就沒什麼情緒波動的眼神裡,多了更多、更多的寂靜,比海還要深、還要沉。 失去熱情的眼色如槁木死灰。 淡藍色的少年佇立在五樓圖書室外的窗戶旁,圓溜溜的大眼觀察著對面教學樓的盛況。這時候這棟樓大概是全校最安靜的地方,而且貌似平常就沒有人會特意跑到這裡來。 『連在這裡都能感受到赤司君的霸氣呢。』靜靜地盯著和自己外表相似的少年隊長,帶著淡淡的微笑面對每一位來到別的學妹──即使沒有打過照面卻還是能對人這麼溫柔,真是殘酷呢赤司君。 綠間君今天的幸運物是泰迪熊啊。 黃瀨君身邊的粉絲好像又變得更多了,雖然快被赤司君追上就是。 紫原君買到辣味番茄口味的美味棒啦……上次一起吃零食的時候是山間合宿的時候吧。 桃井同學好像很急,在找什麼嗎? 一瞬間,黑子突然有種一切彷彿又回到了升上一軍前的平靜,他依然故我暗自觀察每個人,無意識記下他們的舉止習慣。 急促的腳步聲踏在階梯,擅長觀察的黑子哲也很快地發現這位不懂寧靜的不速之客正往自己的方向移動。 又或許不能說稱之為不速之客,因為他認得這個腳步聲。 少年迅速拉開圖書室的門,裏頭的阿姨似乎並不在崗位上,大概是被喚去開會之類的吧。像是為了躲藏貓而亂竄的老鼠,黑子往書架間的走廊直衝,最後隨意轉彎,整個人倚靠在書架後頭,雙手摀住口鼻,掩飾自己因為緊張而來不及調節的呼息,深怕被擁有野性動物直覺的男人發現。 『為什麼、青峰君會來這種地方。』黑子很想直接站出去,帶著一如往常淡然的神情詢問對方,但從一開始夾著尾巴逃走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現下並不想面對青峰大輝。 他害怕那抹冷淡的眼神打量自己全身上下。 更害怕對上青峰眼神的瞬間,會在對方眼底看見倒映出來的、懦弱卻依然逞強的自己。 皮鞋踏在木頭地板特有的空洞聲。就在快要接近自己的時候,停了下來。 冷汗從頰旁滑落,兩人之間的距離縮減到僅隔著一面書架。可是卻又覺得距離並沒有想像中這麼近。 持續十分鐘的寧靜,沒有人搭話,兩個人都很清楚對方的位置,但沒有人願意踏出接觸的第一步。 ※ 晚間八點,玄關傳來突兀的門鈴聲,身材相較同齡人高大許多的少年正好從浴室步出,略帶煩躁地用毛巾擦拭濕髮,上半身並未著衣,使得黝黑好看的膚色和勻稱的肌肉暴露在空氣中。喊著「這就來了」,緩慢地往大門前進。 「誰啊,這種時候……」語氣夾雜著不耐,青峰大輝沒想太多的打開了家門。 「青峰君,不好意思,可以打擾一下嗎……?」全身溼淋淋的淺藍色落湯雞,白色的短袖制服好好地紮在黑色西裝褲裡,但經過大雨的摧殘,衣服顯得相當透明,大眼無辜地向上看著青峰,原先有些亂翹的髮型被雨打得諷刺地直順,「還有想借用一下浴室……」 「你是笨蛋吧,這樣會感冒。」敲了一下黑子的腦袋,將方才自己用來擦拭頭髮的毛巾蓋在對方的頭頂,捉住相對白皙的手腕往室內拉,關上大門。 原本黑子哲也只打算詢問對方能不能借一下浴室沖澡的,沒想到卻單方面的被留夜。 『就霸道這點而言,青峰君似乎沒什麼變呢。』少年如是想。 沖完澡後換上了青峰主動出借的襯衫,雖然有些大件不過並沒有構成不便。原本打算撥電話回家報備,沒想到連這種小事都被對方搶先了一步。 「真是意外,記憶力向來很差勁的青峰君居然還記得我家的電話。」 「喂,這是對救命恩人該有的態度嗎?」一手將嬌小的少年抓到自己面前,用著看似粗暴、實質上力道相當溫柔的手力擦拭著黑子的頭髮。 接著還是一如既往的寧靜。空氣中瀰漫著莫名令人懷念的氛圍。 黑子哲也突然想到,相隔不久前的夜晚,自己和青峰大輝的短暫對話。 『我們……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呢。』率先發話的人是青峰,而黑子只是靜靜地在一旁,沒有搭話。 又或者說,不知道這時候應該說什麼、回答什麼。 有些偏離市區的寧靜街道,除了彼此的腳步聲之外,剩的就是晚風吹拂的聲音。 『哲、我……』 「好了,早點睡吧。」大手揉亂了才剛被自己整理好的髮絲,也無意間打亂了少年漸行漸遠的思緒。下意識地抓住了準備起身關燈的青峰的衣角,對方疑惑地回過頭。 ※ 「哲。」 微風從未關的落地窗吹進圖書室,窗簾微微飄起,形成一種淡雅感。淡藍色的少年曲起雙膝,背部輕輕倚靠在書架,緊張的感覺卻仍然沒有減少。 果然,能夠輕易發現自己的人,只有青峰大輝了。 擅長觀察人類的他,漸漸地發現自己摸不透隊友們,起初那顆大家共同擁有的想打籃球的純潔心情,在一次次的突然開花中,與之相反地凋零。 其中青峰大輝是最快的那一個。 明明擁有比任何人都還要喜歡籃球的心,殘酷的卻是分化得最快。 但也並不代表青峰大輝討厭籃球了。這一點黑子哲也非常清楚。 青峰君只是暫時累了而已。身為對方的影子,他認為自己有義務要挽回少年。甚至,不是自己出手的話,就沒有意義了。 「我很想相信你的話,但果然還是……」 對不起啊。 ※ 「我不要這樣的。」有些顫抖的聲調,細細小小地。 「……哲?」 「明明能夠再次看見青峰君笑著打球,但我卻覺得,不夠啊……為什麼……」溫熱的液體在臉頰滑出一道軌跡,少年略為訝異地用手掌抹掉。 「哲你你你怎麼突然哭了?」青峰最不擅長對付眼淚,想安撫對方卻又覺得這樣做未免太過不自在。 「不知道……我停不下來。」沒有抽泣聲,只有眼淚一味的從眼眶滑落,不斷重複用手背抹掉淚水的動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