飴一本の代価
第N次在揮開未成年止步的布簾時撞見最近常來光顧的個頭不高的金髮小學生,花垣武道在心底大大地嘆了口氣,按照前幾次受到的教訓、決定還是不要與之正面衝突。提著手中整籃的腥羶色DVD轉身準備離開,前腳一踏就被揪住了圍裙一角,大事不妙的念頭才剛浮上心頭,少年尚未變聲而略高一些的奶音悠悠地飄進耳裡。 「吶、怎麼這樣就要走了?」 語氣裡帶著滿滿的不愉快,不過小學六年級的孩子卻散發著無法質疑的氣場,武道抿了抿嘴,回頭往下一看、對上少年那雙純黑色的大眼。 「Mikey君,記得前天也和你說過了,這一區是未成年禁止,你不可以……」 「那就和我說你的名字啊。」 就是不想讓你知道啊!不管是家長還是老師應該都有教吧!不可以隨便把全名告訴不認識的人!同樣重複無數遍的內心吐槽已然放棄與眼前的男孩溝通。 還記得莫約一週前的放學時刻,剛從學校解脫就衝進打工的錄影帶出租店打卡上班,穿上圍裙掛好寫著「花垣」的名牌,在將退租的影帶放回貨架時瞥見那抹小小的金色身影晃進店裡,腦袋閃過的第一個想法是「沒想到這個年紀的孩子也會來逛出租錄影帶店啊」,爾後興許是自己的視線過於筆直,嘴裡含著棒棒糖的男孩轉過頭與自己對上眼,斗大如黑曜石般乾淨透明的眸子似乎閃著光芒。 剎那間感到有些抱歉,倖然地點了點頭才想將注意力拉回工作上,沒想到那名男孩竟當著自己的面緩而熟練地走進了不該在他這個年紀理解的未知領域。 『欸?欸?是故意的嗎?是故意的吧!』 立刻拋下了手上的作業,花垣武道追隨著男孩的步伐踏進布簾之後,卻沒想到也就此展開他的噩夢。 ※ 不斷逼迫自己交出名字的男孩叫做佐野万次郎,通稱Mikey,似乎在同齡層很有名氣。 會知道這些全是因為万次郎抓著自己不放,並單方面地強塞了這些個人資訊,並以此為由要求自己等價交換。 武道滿是無奈,雖然對方不過是人畜無害的小學生、但他總有股預感,如果和這孩子扯上關係的話絕對無法輕易脫逃。作為搪塞同樣稍微提了些相比之下無關緊要的資訊,喜歡的東西、討厭的東西、平常的休閒……原以為在自己冷淡的回應下,能讓正值好奇心最旺盛時期的万次郎對自己失去興趣,殊不知這維持一週孜孜不倦的攻勢從未停斷。 好不容易僵持到了晚餐時間,似乎有門禁的万次郎不滿地輕皺起眉,鼓著臉頰將剛嚼碎在嘴中的棒棒糖的棍子理所當然遞給了武道,丟下一句「絕對會讓你老實招來」後便跑出了自動門。 默默地將殘骸扔進垃圾桶,武道搔了搔臉頰苦惱著下次該用什麼方式讓那孩子放棄對自己的執著。 長假前夕的人潮總是特別踴躍,沒一刻閒下的結帳動作以及跑進跑出的歸類尋找,甚至騰不出吃晚餐的時間,等到真正能夠坐下來已經是原定的下班時間後的一個小時。將寶特瓶最後的礦泉水飲盡,抬手傳了訊息和家人告知準備回家,武道褪下圍裙拾起置物櫃裡的書包,和店長揮別後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好累……明天休假還是躺在家裡好了。」總算放鬆下來的身子被疲憊侵襲,在經過超商時想起這幾天的電視廣告以及同儕口耳相傳的新品甜點,武道回過頭轉身想要踏入超商,蹲在店門口旁邊的混混卻突然站起身朝自己走來。 「喂!你看什麼看啊!」 「唉唷這不是溝高的制服嗎?快叫學長啊!」 「這麼沒禮貌還不上貢零用錢賠罪!」 突然的大吼讓武道大感不妙,雖然自己也曾經在中學時做過一陣子不良,但本就不擅長打架這件事所以在踏入高中後就脫圈很久了。 被一把攢起了襟口,反射地緊閉上眼一邊祈禱著這些事趕快過去,但預想中的疼痛過了好段時間都沒有襲來,琉璃色的眼半睜,眼前的混混一瞬間被踢倒在地。 發生了什麼? 眨眨眼有些不敢置信,小小的金色身影又是一腿撂倒了壯漢,俐落的身手以及驚人的力道嚇得站在最後的混混顫抖著怒吼,少年轉身將含在嘴裡的糖果直接督進了武道半開的嘴,瞇起如貓狡詐的眼和得意的笑容,「砰咚」一聲、心底像是有什麼落到了水池中央激起了漣漪。 淡淡的草莓味充斥整個口腔,倒映在湛藍色眼瞳之下的是屍橫累累,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武道不禁吞了口水、滿臉的震撼逗笑了朝自己走來的少年。 「沒事吧?」 「……Mikey君原來這麼會打架嗎?」好意外啊,這麼漂亮的男孩出手竟然如此兇狠,所以平常散發的凜人氣場果然是真的啊。武道蹲了下來,第一次與万次郎平視,也許是剛打完架而顯得有些浮躁、圓潤的黑瞳就像貓的瞳子一般微微豎了起來,摻了點危險的氛圍。 啊、沾到了……。沒多想的抬手抹去少年臉頰旁的血漬,柔軟的手感總算有那麼點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稚嫩,武道忍不住輕笑,逐漸熱起的觸覺將他的思緒拉回來,才發現万次郎眼底正朝自己閃著光芒,有些緋紅的臉頰帶上與剛才不同的氣息。 「我可以用被你吃掉的糖果跟救了你的這件事交換你的名字了吧?」 像是早已預謀,又或者是上天許給彼此一條嶄新的起點。 ※ 佐野万次郎不滿地雙手環胸坐在家庭餐廳裡,坐在對面的黑川伊佐那以及佐野エマ對視了會兒後決定先吃剛送上來的巧克力聖代。佐野家四兄妹今天難得還有一位缺席,而最大的兄長則是讓万次郎感到不愉快的源頭。 反正多半又是為了花垣武道吧。分食聖代的兄妹默契地想,直到那雙黑得不見底的瞳眸幾乎快要用妒意隔空將玻璃杯打破,伊佐那無奈地放下湯匙,一手撐著頭決定先善盡作為二哥的關心。 「這次又怎麼了?」 「真一郎那傢伙居然約武小道去遊樂園,膽子也太大了吧。」 果然是這件事。和心底猜想的原因八九不離十,他嘆了口氣:「又不是單獨,不是還有初代那群人嗎?你想太多了吧万次郎。」全世界也只剩你這麼執著花垣武道了,況且意圖這麼明顯,有哪個人敢正面跟你對幹啊。 「Mikey直接約武小道不就好了嗎?明明小時候天天跑到人家打工的店家報到。」那時的勇氣都去哪裡了啊真是的。 挖了口冰淇淋湊到万次郎嘴邊,看著他老實接下後エマ笑了笑,「話說回來,千壽好像也說今天要跟二哥到遊樂園玩,搞不好一行人會碰頭呢。」 語畢的瞬間只見少年倏然站起身,伊佐那側過眼看向笑意深長的自家妹妹,雖然自己也很樂意看万次郎在感情上吃鱉,但沒想到將最後一根稻草放到駱駝上的竟是エマ。無奈地朝著奔離餐廳的弟弟揮了揮手,伊佐那張嘴接過妹妹遞過來的聖代,一邊想著今晚到家又要再聽哥哥與弟弟的長篇大論。 將バブ停入遊樂園停車場,加快了奔走的腳步,正巧碰上情人節的假日樂園除了家庭客以外全是放閃的情侶,焦急的心在聽見同樣最近與武道好上的少女時就失了僅存不多的餘裕,銳利的目光掃過園區,努力地找尋著那抹心繫的身影。 與花垣武道認識的這三年發生了不少事,他還記得第一次招待武道來家裡玩時,自己的大哥馬上與少年搭上的瞬間那股難言的心情夾雜著不安,直到他升上中學二年級,某個沒帶傘的下雨天在路邊的屋簷下和武道巧遇。 只夠一個人撐的小傘強行塞下了兩個人,往自己傾斜一邊的傘看似體貼,但在發現武道逐漸浸濕的左肩時,万次郎一把環上了對方的腰,強制地將彼此的身子貼得再緊些,那聲「Mikey君!?」裡含有的驚訝卻沒有推拒,著實地讓万次郎感到高興。 也許是在那時候意識到自己對花垣武道的執著來自於喜歡。 隔一天早上清晨自然醒來,平常總是賴床到中午、而褲檔裡濕潤黏滑的不適感令他皺眉,隨後回想起方才夢裡發生的種種越界,再次搭起帳篷的瞬間湧入的罪惡感以及興奮,讓佐野万次郎忍不住呢喃了句「好差勁」。 穿過人群總算在園區邊的長板凳上發現獨自一人的花垣武道,對方看上去似乎不太舒服,万次郎準備跑上前、又像是意識到什麼的故作鎮定,轉而緩步向前:「武小道。」 獨特的稱呼讓武道抬起了頭,眼神盡是意外。 「Mikey君怎麼在這裡!」 「……剛好路過。」完全不打草稿的謊話,但武道像是習慣了般地笑了幾聲,方才被拉著坐上好幾輪激烈遊樂器材而興起的嘔吐感全都奇蹟似地消失無蹤。 「沒想到被你看到丟臉的一面……哇!」 突然被牽起了手,一把拉起湊到了万次郎面前,琉璃色的眼眨了眨,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還在出租錄影帶店打工時被眼前的少年糾纏上時的過往。與當時如出一轍的純黑眸子裡是自己有些憨呆的倒影,原本還得蹲下身才能平視的身高差如今已經追到剩下三公分。 「太狡猾了。」鼓起臉頰訴諸著不滿,「武小道明明是我先發現的!是我的東西!」 不容推拒的擁抱力道大得驚人,武道甚至要幻聽自己的骨頭啪啪作響的聲音,連忙拍了拍万次郎的背,而對方卻像個東西快被搶走的無辜孩子大發脾氣,雖然蠻橫不講理但卻有些可愛。 「Mikey君先冷靜點、好嗎?」 「反正武小道就是把我當小孩子看吧!這樣玩弄我的心很好玩嗎!」 等等等等、這個發言怎麼聽起來自己像是花心渣男?武道忍不住冒汗,看著周遭逐漸投以關懷的眼神,他幾乎想找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抓起那雙白皙的手,半拖著還在鬧脾氣的万次郎離開現場,晃蕩的腦袋思索著有什麼比較適合獨處說話的地方,眼角瞥見了那輪指標性的設施。 在工作人協助下搭上了摩天輪,計時十分鐘的獨處時光讓武道稍微鬆了口氣。途中逐漸安分下來的万次郎反而不說話了,武道也不清楚自己是哪裡得罪了少年,無言的尷尬在車廂內蔓延,他默默地摸向口袋深處,拿出了剛才在其他設施得到的糖果。 「如果我做了什麼讓Mikey君不開心的事情,我道歉。」所以別再生我的氣了好嗎? 看著釋出的善意,万次郎靜靜地接下,解開包裝紙將裡頭漂亮透明的糖果放進嘴裡。蘇打味帶了點氣泡的刺激,舌頭輕輕地舔舐著表面,柔軟下來的視線重新歸回花垣武道身上。 明明就不是自己的錯卻還要道歉,到底為什麼啊。 万次郎也很清楚自己的任性,只是因為自己的所有物同樣被他人珍視而感到慌張,說不上的心理變化其實連自己也難解。不希望被武小道討厭,卻又想讓那雙漂亮的眼睛只看著自己。 「我啊,好像喜歡上武小道了。」 反覆多次盤繞在心頭的曖昧不明,十五歲的少年對感情模糊的邊線,最後化作了這短短一句話。佐野万次郎從不對沒興趣的人投以關心,但卻在無聊想逛逛出租錄影帶店時碰見了不起眼的花垣武道。單薄的身影、普通到不行的樣貌,對於自己刻意散發的氣場逼迫卻永不低頭。 尤其是那雙能將自己看穿的漂亮雙眼,無法自拔。 喜歡不需要什麼理由吧?就是喜歡上了啊。 天不怕地不怕的不良少年總長卻在告了白後將視線放到窗外的景色,又寧靜下來的空間壓得他差點無法喘息,偷偷將目光游移回坐在對面的武道,發現對方正用雙手遮住自己整張臉。 「……欸?」 「現在請不要、看我……」 突然劇烈擺盪起的車廂嚇得武道放開了手撐在座位上,只見剛才還離自己有段微妙距離的万次郎傾身湊上,兩人的體重加乘下有些歪斜的空間,慌亂無措的臉紅全被少年看了透,才想抬手、瞬間扣上的手掌同樣異常灼熱,武道才發現万次郎白皙的面頰同樣也散發著緋紅。 清涼的蘇打味在唇瓣相碰的剎那充斥整個世界,淺嚐輒止的吻來得過於突然,兩人都在未做好準備的情況下陷入空白,四目相交裡是一致的情感。 額頭相抵傳遞著彼此的溫度,在車廂逐漸攀升到制高點時、他們交換了第二個吻。 綿長而溫柔,和著還未那麼明瞭的情緒。 「我好像也喜歡上Mikey君了啊……」 口中的糖果,似乎也帶上了一些那天的草莓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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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1/31 あさい